向松祚，著名宏观经济学家，现任中国农业银行首席经济学家，中国人民大学国际货币研究所理事兼副所长，国际货币金融机构官方论坛（OMFIF)顾问委员会成员、研究委员会成员。曾师从“欧元之父”、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蒙代尔，是哥伦比亚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杰出校友。向松祚以前在中国人民银行深圳分行工作过，所以谈及深圳以及深圳企业家滔滔不绝、如数家珍。他说最推崇的中国企业家也是深圳华为的任正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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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究竟是职业经理人重要还是股东重要？当然是职业经理人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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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向老师以前在深圳工作过，应该很了解深商、深圳企业家吧？！

 

向松祚：肯定会非常关注的（笑）。

 

记者：你如何看待近期爆发在深圳企业之间“万科宝能股权之争”呢

 

向松祚：说实话，万宝股权之争受到如此巨大关注远超我的意料。好些评论似乎都是情感宣泄，与事情本身关系不大。为什么万科股权之争闹得神州大地好像发了神经？！万科和王石的知名度、宝能集团的神秘身份并非最重要原因。我认为事件从一个侧面折射出中国资本市场很不成熟、中国职业经理人文化和制度远远没有建立起来、中国大多数投资者包括机构投资者对于完善的公司治理制度没有清晰的概念和理性的认识，心态上也不是很健康。

 

记者：你看事情总是一针见血，那么出现这些问题的原因在哪里呢？

 

向松祚：我觉得至少应该从三方面进行反思：首先要反思创建基业长青的公司，究竟是职业经理人重要还是股东重要？当然是职业经理人重要。职业经理人究竟应该具有怎样的素质和操守？股东（无论是大股东还是小股东）如何理性地和建设性地帮助选择好职业经理人、塑造职业经理人文化和制度？纵观此次围绕万科股权之争的各种评论，很少涉及这些最重要的问题，都在那里算账，谁占多少股份，就有权改组董事会，有权改聘董事长和总经理，有权让谁滚蛋，等等，这哪里是创建基业长青公司的气候？

 

记者：既然职业经理人更重要，应该如何保证职业经理人队伍稳定性？

 

向松祚：这是我认为需要反思和改进第二个问题，即要缔造基业长青的公司，必须有一整套制度和文化氛围，让优秀职业经理人英才辈出，不断将公司提升到新的高度。如果一家公司的大股东今天是张三，明天是李四，一朝天子一朝臣，职业经理人队伍不稳定，怎么可能基业长青？如果公司战略和职业经理人被金融资本随意改变，加上金融资本往往都是高杠杆的债务资本，追求的是短期财务利益，那么这种趋势发展下去，对整个国家的经济将非常不利，甚至非常危险。从这个意义上，我并不相信宝能集团控股万科是好事，从宝能的历史来看，它并没有建立起比万科更好的职业经理人文化和制度，它如何有能力将万科提升到新的高度呢？金融资本应该服务于产业资本，至少二者应该平等协作、相互支持。如果金融资本随意支配产业资本，金融家或资本家将产业变成玩弄虚拟经济和追逐短期财务利益的工具或筹码，整个国家的经济和商业氛围就会被虚拟经济的投机炒作所笼罩。目前中国已经有很浓厚的虚拟经济氛围，大家热衷于拼市值、拼控股、拼杠杆、搞收购兼并、资本运作，搞来搞去，到最后，企业核心技术在哪里？真正的创新在哪里？中国制造和中国品牌的根本竞争力在哪里？所以，我国必须从制度上很好地检讨，不能让虚拟金融资本绑架和支配产业资本，要切实完善各项制度，让优秀职业经理人能够主导公司，面向长远，安心经营，努力打造公司的核心竞争力。我们看看世界上最优秀的公司，CEO和高管团队都是非常稳定的。CEO并非由股权大小来决定。著名的通用电气公司已经有130多年的历史，总共只有10个CEO，平均一个CEO任期13年以上；乔布斯1997年重返苹果公司时，他没有任何股权，但他将苹果打造成为全世界最有价值的公司。这些制度和文化才是值得我们好好学习的。有些人口口声声什么尊重市场，资本面前一律平等，按照股权大小说话是资本市场铁律，听起来振振有辞，不仅似是而非，而且危害极大。

 

记者：应该反思的第三个问题呢？

 

向松祚：最后要反思和改进的是中国政商环境需，政治和企业的关系或界限要依法规范。看这次围绕万科股权之争的各种评论，许多人都在猜测谁背后有什么“赵家人”，都认为最后还是要靠权贵“赵家人”来摆平。虽然这些评论可能是无中生有，空穴来风，但确实反映了今天许多人对中国政商关系的认识和理解，这与真正的市场经济和法治经济格格不入，非常危险，非常令人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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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圳拥有全国最多的年轻的优秀人才，这是深圳最大的资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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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从这次“万宝股权之争”回溯到十年前的“银商之争”，为什么很多全球瞩目的商业事件首先发生在深圳而不是北上广?

 

向松祚：我想首先是邓小平创办经济特区的伟大创举给深圳种下了非常好的种子和基因。当年的特殊政策让深圳形成了与内地很不相同的政策环境，相对而言，深圳的政府部门比较开明，官僚习气相对较弱，管制相对较少，当然，深圳政府仍然需要巨大改进。没有经济特区的特殊政策，深圳不可能迅速发展出比较完善的金融体系。其次是深圳以前什么也没有，毛泽东说，一张白纸好画最新最美的图画，经济学家说这是后发优势。深圳确实具有后发比较优势，它没有那么多国有企业，没有传统产业的包袱，一开始就与国际先进产业和市场比较接近。所以今天深圳的经济结构相对健康。深圳税收对房地产的依赖程度比较低，高新技术产业占经济的比例较高。第三、以上两个条件吸引了大量优秀人才到深圳创业。从比例上看，深圳拥有全国最多的年轻的优秀人才，这是深圳最大的资源。面向未来，深圳必须继续将上述三大优势发扬光大，尤其应该创造更好的条件，吸引全球的优秀人才到深圳创业，将深圳打造成为全球最主要的创新城市之一。

 

记者：你认同“深圳是中国最具有企业家精神的城市”的说法么？

 

向松祚：正如我前面分析的，毫无疑问，深圳是中国乃至全世界最具创新力和企业家精神的城市之一。深圳具有独特的创新和企业家精神的基因。邓小平创立经济特区的伟大创举为深圳植入了独特的基因。过去30多年来，中国最伟大的创新就是邓小平的改革开放，包括创建深圳经济特区。今天我们已经缺少了邓小平当年那种改天换地的伟大勇气和超人魄力。深圳人口年轻，富有活力，信息灵通，思想自由，敢想敢干，不怕失败。事实上深圳已经形成了一个极其有利于创新的生态环境或生态体系。这是极其重要的，也是深圳的核心竞争力。硅谷之所以持续涌现一大批世界级的伟大公司，不是靠什么政府鼓吹和资助，而是硅谷形成了一个极其有利于创新和创业的生态体系，包括激励创新和创业的文化氛围、科学研究、大学教育、风险投资、人才流动等等。只要形成了一个充满生机活力的创新和创业生态体系，富有竞争力的公司将犹如雨后春笋，层出不穷。深圳已经拥有华为、中兴、万科、腾讯、华大等为代表的一大批具有雄厚实力和创新能力的企业，还有许许多多拥有核心技术和优秀团队的企业。我相信未来深圳一定会不断冒出一些让世人惊奇的伟大企业，因为深圳已经有了一个良好的生态环境，“新物种”一定会不断涌现，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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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太需要真正的企业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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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知名媒体人秦朔前不久在深圳写下了“反思中国富豪十大错”，在您眼里的富豪和企业家有什么区别？您对于富豪转型到企业家有什么建议？

 

向松祚：我想乔布斯有一段话可以很好地回答这个问题。乔布斯是这样说的：“我憎恶那些自称企业家的人，而他们实际上所做的事情就是创办一家公司，伺机出售或上市，然后套现走人。他们从来不愿意沉下心来去创办一家真正的公司，那是所有经营活动里最艰难的工作，唯有如此，你才能做出真正的贡献，将前辈企业家留下的伟大遗产发扬光大。你创办一家公司，历经一两代人还能屹立不倒，生机勃勃，那才是真正重要的贡献。这就是沃尔特.迪士尼的伟大贡献，这就是惠莱特和帕卡德的伟大贡献，这就是英特尔群雄的伟大贡献。他们创建了一家基业长青的公司，而不仅仅是为了赚钱。这也是我对苹果公司的期待。”乔布斯的话已经告诉我们企业家和商人、富豪的区别了。中国太需要真正的企业家了，我们不需要那些投机取巧的商人和富豪，最不需要那些官商勾结的“土豪”！

 

记者：你有没有最推崇的企业家或企业?为什么？

 

向松祚：中国企业家里，我最推崇任正非，世界企业家里，最推崇乔布斯。他们是所有企业家的楷模，是企业家群体里真正的“男神”！他们共同的伟大之处在于，始终致力为人类创造最先进的科技和最好的产品，不以赚钱、市值和身价为主要目的。当然，最终他们的企业也会成为最有价值和最值钱的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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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球金融资本主义不是人类理想的经济制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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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以华为为代表很多深圳企业现在开始走向全球化，你前不久出版了论述全球金融资本主义的重磅著作《新资本论》，并由你的恩师蒙代尔和著名经济学家张五常联袂推荐，你能从全球金融资本主义视角为深圳乃至中国企业家国际化提些建议么？

 

向松祚：我的新著作《新资本论》有一个副标题是“全球金融资本主义的兴起、危机和救赎”，该书实际上是对全球金融资本主义体系的系统批判。我认为今天人类经济体系很大程度上已经是一个全球金融资本主义体系。它的基本特征是：金融资本、虚拟资本、金融市场主导全球价格体系、资本流向、利率汇率和企业投资方向，虚拟经济主导和支配实体经济。政府政策过度依赖货币宽松和信贷扩张，相信货币万能主义，企业玩儿命追逐市值，企业家和普通人追求身价或虚拟资本，货币宽松和信贷扩张毫无约束，各国杠杆率或负债率越来越高，虚拟经济规模越来越大，金融资产价格和规模屡创新高，实体经济却持续萎靡，复苏乏力，贫富分化和收入差距日益扩大。所谓投机炒作、杠杆收购、资本游戏、资本运作、市值管理和操控，日益热闹，成为全球金融资本主义时代的典型特征。我认为人类经济实际上走上了邪路。货币金融如何服务实体经济？如何激励企业家去创造真正的财富而不是都去玩儿金融、玩儿货币、玩儿市值游戏？怎么样才能让政府抛弃货币万能主义？贫富分化和收入差距如何缩小？这些都是困扰全球经济和中国经济的重大问题，需要系统深入的答案。《新资本论》并没有解决所有问题，重点是揭示全球金融资本主义的本质特征、起源和危机。还有许多研究工作要做。全球金融资本主义不是人类理想的经济制度，然而，人类经济从商业资本主义演变到产业资本主义，再演变到金融资本主义，却又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客观趋势。人类经济未来如何演变？我们应该重新进行顶层设计、以促进人类经济制度为绝大多数人的最大利益服务？经济理论需要更新，经济制度需要变革，经济政策需要改变，政府官员、经济学者和企业家都要参与思考和行动。我希望《新资本论》给大家提供一些启发。

 

记者：由深商总会、深圳市商业联合会发起主办的中国深商大会即将在深圳召开，您有什么话或者祝愿带给本次大会的?

 

向松祚：衷心希望以王石为代表的深圳企业家弘扬真正的企业家精神，引领中国经济转型，缔造世界一流的中国企业。向所有企业家表达最高的敬意和祝福！